2008-11-23

嵩、崇、松、榕

這篇文章,我們繼續之前的方法提出這些字的詞源。首先我們先看後兩者,松和榕應該是同一個詞。在某些方言如福州,廈門,潮州等,這兩個字完全同音。不僅如此,松的古字作㮤(上面从容、下面从木),和榕字只有位置上的區別。其實松有松枀㮤梥庺等多種異體,因此松和榕應該本是一詞 。至於松榕究竟本意是什麼,我認為這兩字和嵩崇兩字同源,本意是高大的意思。松和榕都是高大的樹,松在北方,而榕在南方,差別在此。北方人往南遷徙之後,把最大的樹松樹改稱榕樹。但是畢竟不同,所以有些方言把不同口音來源稱呼這兩種樹(這種用不同口音來區別意義的例子,以後還很多),就如廣韻和集韻所記載,但還是有某些方言不區別這兩種樹。當然有些人會否認這種說法,首先,嵩和崇的聲母並不相同,嵩是心母,而崇是崇母,雖然都是東韻三等,但這可能是古代複聲母的殘留(看下一段說明)。而且古文嵩和崇似乎是異文,嵩是會意字,崇則是形聲字,造字方法不同而已。此外嵩有異文崧,而崇有異文崈,前者崧字正可以說明崧和松的關係。當然這又引起反對,因為松和榕是鍾韻字,而松和崇是東韻三等字,不是同源字。不過我認為,東冬鍾三韻很多字是切韻硬分出來的結果,理由有三。一是現代方言似乎沒有區分東韻一等和冬韻的(如果有的話,請告訴我),聽說溫州話可以區分少數東韻三等和鍾韻的,但是這不是普遍現象。二是諧聲字似乎也分不清楚,例如剛才說過的松和崧,還有農和癑,甚至攻和釭都有東和冬兩韻,這種例子很多,請自行研究。三是本應是同一詞的卻變成兩韻,最有名的應該是之前提過的銅和彤,本是從紅色而來,卻是銅是東韻,彤是冬韻。因此崧和榕是從嵩和崇(高大)而來,應該沒錯。

當然我們要找出這些字的來源,才算數吧。我認為他們是南亞語源,本意是高的意思。請在南亞語資料庫輸入high ,別忘了要請將預設值中的Return:改成full entry,Lay out / sort by:改成language,並在Text輸入要搜尋的英文。可以找到Proto Mon-Khmer [A] *sluŋ high,Proto Mon-Khmer [A] *luŋ above, on,Proto Mon-Khmer [A] *j[o]ŋ long, high。我們先看第一個擬音*sluŋ,如果照這種過程*sluŋ->*sʎuŋ->*sjuŋ,即嵩字。也可能是*sluŋ->*zluŋ->*zʎuŋ->*zjuŋ,即松字。也可能是*sluŋ->*zluŋ->*zʎuŋ->*zɟuŋ->*ɟzuŋ,即崇字。當然崇字也可能是從第二個*luŋ(請注意這是字根)變來的,*luŋ->ʎuŋ->*ɟzuŋ。而榕字應該是*luŋ->ʎuŋ->*juŋ,即第三個擬音。當然崇字也有可能是*luŋ->ʎuŋ->*juŋ->*ɟzuŋ,這種變化我覺得還很可能的(以後會說明其他例子)。總之,這四字應該是從南亞語*luŋ變來應該沒錯。

到此結束了嗎?其實仔細研究,我們會發現一個*luŋ非常能產的字根。首先來看雄字,這個字有兩個主要意義,一是雄雌的雄字,也是來自於南亞語*loŋ,和*luŋ差別很微小。請在南亞資料庫輸入male,可以找到proto Vietic *p-ʄoːŋ "mâle, mari, male, husband",Pear sloŋ male (animal),Chung [Southern, Chung, Kanchanaburi] cmloːŋ man,Chung的方言前綴不一,請自行查閱。那麼雄雌的雄大概是和榕字一樣,*loŋ->ʎoŋ->*joŋ,就和羽弓切的雄字一樣了(台灣閩南語一般雄字有兩音,一是hioŋ,一是ioŋ,後者可能受到日語發作juu的影響,但事實未必如此)。當然有人會反對,所以也可能是*sloŋ->*hloŋ->*ɦloŋ->*ɦjoŋ。其實*joŋ變成ɦjoŋ未必不可能,例如西班牙文j就發作h或x。一般人注意到以母j-會變成邪母 z-或從母dz-,舌位往前,但是卻忘記它會變成匣母ɦ-,舌位往後,這是受到後接的後元音影響。其實不但以母變成匣母,雲母w-也會變成匣母。例如,我認為雲母的王和匣母的皇都是大的意思,根本是同一詞。有些方言,如廣州話,王皇黃三字同音。大多數的人都認為應該是hw-變成w-,但是也有可能是相反方向。另外,雄還代表偉大的意思,那麼就和之前的嵩、崇、松、榕等字同源了。當然,雄字可能另有來源,而且該解釋更合理,這以後再說。因此我在標題中不列出雄字。另外隆字也有可能與嵩、崇、松、榕等字同源。隆字是東三韻,廣詁:隆、巢、岸、峻,高也。不過隆和豐同韻,而且意思相近,說文:隆,豐大也,所以可能另有來源。

討論:這篇文章我給三顆星,主要的原因是沒有充足的證據,證明嵩、崇及松、榕這兩組同源,後者是否從高的意思而來,並不能確定。另外它提醒了切韻在某些韻類是硬分的結果,並不需要照單全收,這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例子。另外它提出了,以母j-和雲母w-會變成匣母ɦ-(並不能確定);來母l-會變成以母j-或床母ɟz-;以母j-會變成邪母 z-或從母dz-甚至是床母ɟz-。這些音變都有可能,以後會有更多的例子。本篇文章所提出的同源詞,音義都對應的很好,所以三顆星還是有道理的。

2008-11-15

芳、香、芬、薰

上篇文章中,我們用所謂的切韻內部擬測,找出了一些同源詞,現在我們也要用相同方法,找到更多的同源詞。

我們先來看這四個字(芳、香、芬、薰)的音韻情況,芳-滂母陽三合平聲、香-曉母陽三開平聲、芬-滂母文三平聲,薰-曉母文三平聲;聲調都是平聲,韻母都是三等(陽韻和文韻都只有三等),雖然芳和香都是陽韻,有開合不同,但是唇音聲母陽韻字沒有開合的不同,所以可以視為同韻,又聲母也不同;我們把它們排成以下表格:





滂母曉母
陽韻
文韻

非常好的一個對應關係。再來我們看看這些字的意義:先談芳字;說文‧艸部:香艸也。从艸方聲,芳有香的意思。再說香字;說文‧香部:芳也。从黍从甘…芳香互訓,可見意義相同。再來是芬字;說文‧屮部:㞣:艸初生,其香分布。从屮从分,分亦聲。芬:或從艸,芬和㞣是異文,還是有香的意思。其實芬也有濁聲母的念法,有蕡、梤、葐、棻、馩、馚等其他異文,請自行查閱。最後說薰字;說文‧艸部:香艸也。从艸熏聲,還是有香的意思。也就是說,芳、香、芬、薰這四個字都有香的意思,音義有很好的對應,應該是同源詞才對。

再來我們還是找出這些字到底是從哪裡來的,香的英文是fragrant,把它輸入資料庫,在南亞資料庫找到Proto Mon-Khmer *dhum,proto Katuic *pahuum, *tahuum等,我認為d或p或t是前綴,南亞語的不同方言有不同的前綴,原因不明。StarLing就作*hɔ:m,West Katuic的前綴是bǝ-,East Katuic的前綴是tǝ-,如果是取前者,擬音作bǝho:m,則可以解釋上述四個字。芳的音變過程:bǝho:m->bho:m(第一個音節脫落,其實南亞語方言也有脫落的,這可能是一個很早的現象)->pho:m(同化作用,b受h同化變成 p)->phaum(長元音變成雙元音,這很常見)->phauŋ(同化作用, m受u同化變成ŋ,當然這可能在前幾個階段就已經發生了)->pha:ŋ(單元音化,這很常見)->phiaŋ(增生一個介音,這很常見),即切韻的滂母陽韻字。這最後階段未必發生,例如閩南語的白讀就念成phaŋ,而且詳細的過程很難清楚,這裡只舉一種可能而已。再來是香:香就是少掉前綴bǝ-,過程大概是ho:m->haum->hauŋ->ha:ŋ->hiaŋ,即切韻的曉母陽韻字。再來是芬:前面跟芳差不多,bǝho:m->bho:m->pho:m->pho:n(-m直接變成 -n,當然也有可能直接變成-ŋ,這樣前面芳的演變過程就要做修改,先秦就有這種現象,南亞語方言也有反應,以後會有更多的例子)->phion,即切韻的滂母文韻字。還有芬也有念成濁聲母的,可能就是前綴bǝ-的反應。最後是薰字:仿照香大概是ho:m->ho:n->hion,即切韻的曉母文韻字。請注意,我們發現所謂的三等韻並不是原本就有-i-介音的,往往是後來才發生的,這個以後再談。所以這四個字是南亞語源應該沒問題。

討論:這篇文章我給四顆星。它利用內部擬測法,得到不同聲母的同源詞可能是南亞語前綴的反應,以及漢語-m韻尾很早就消失的問題,最後是三等韻-i-介音未必是原有的。這些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結論,都顯示了內部擬測法的強大功力,我們將會一再使用它。本篇文章所提出的同源詞,音義都對應的很好,所以四顆星還是有道理的。

2008-11-07

景,影,鏡,映

上篇文章是介紹一些參考資料。接下來幾篇文章,我們將提出一些語源,並且以同源詞的方法介紹。這將會引入一些系統性的方法研究切韻。這是一個非常大的進展,使得我們可以得到前人未能突破的境界,為漢語音韻學注入新血。

我們先來看這四個字(景,影,鏡,映)的音韻情況,景-見母庚三上聲、影-影母庚三上聲、鏡-見母庚三去聲,映-影母庚三去聲(如果讀者不了解切韻的音韻系統,請先自行研究,本部落格恕不介紹);韻母都是庚韻三等,只有聲母和聲調不同,我們把它們排成以下表格:





見母影母
上聲
去聲

非常好的一個對應關係。再來我們看看這些字的意義:先談景字;說文‧日部:光也。从日京聲,這只是景字的一種意義,景字還有影子的意思。爾雅‧釋天:景,境也,明所照處有境限也,這裡的景就是影,光照不到的地方就叫做景。當然景還有其他意義,如爾雅‧釋詁:景,大也,其實就是是京上聲,所謂的京城就是大城。其他意義不再贅述。再談影字;影字說文並沒有,其實影字就是景字的分化字,就像從公字分化出翁字一樣,聲母k-丟失了,這種變化以前討論簡狄的來源就說過了,以後還會遇到更多例子。再說鏡字:說文‧金部:景也。从金竟聲,這裡的景不是日部所說的光,是影子的意思。因為說文‧日部:晷,日景也。从日咎聲,這裡的日景顯然不是日光而是日影。爾雅‧釋首飾:鏡,景也,言有光景也,這是說鏡子裡有影子所以叫鏡子。所以說文說景是光只是次要的意思,影子才是主要的。最後說映字;說文‧日部:明也。隱也。从日央聲,說文‧火部:光,明也。从火在人上,光明意也。所以這裡的映字是光明的意思,好像跟影子無關。不過映有反映的意思,只是很晚才有文字記載,所以說文不載,這意思應該是從鏡子會反映而來的。至於說文所說的光明意思,可能跟景有光的意思有關,另說文‧玉部:瑛:玉光也。从玉英聲。瑛字在切韻是影母庚三平聲,說文所說的景是光,不知道發成什麼,如果讀作影,那麼就有趣了。瑛-平聲、景-上聲、映-去聲,都有光的意思,而景,影,鏡,映等四字都是從影子這意思衍生而來的。

如果文章就此結束,就不符合本部落格的宗旨,至少要查出上面這些字的語源才算數吧,否則這些詞可能老早就有人看出是同源詞了。既然景,影,鏡,映等四字應該是從影子的意思來的,影子的英文是shadow,在StarLing輸入shadow,從突厥語資料庫找到*köl-。看起來和影字無關,不過很多方言都呈現像kölge的發音,如土耳其語和土庫曼語就是,維吾爾語更呈現kölɛŋgɛ,看起來就像景字。音變得過程大概是-kölge->kölg(單音節化,可能跟重音有關,不大清楚)->kög(詞尾單子音化,因為南亞語底層沒有複輔音)->köŋ(鼻化,因為南亞語底層似乎很早就沒有濁塞音尾)->keŋ(去圓唇化,因為南亞語底層沒有前圓唇元音,這也很可能在第一階段就完成了)。所以景字應該是突厥語源,意思就是影子,沒問題。至於其他三個字是從改變聲調或k-聲母消失的關係。請注意這四個字都是上聲或去聲,是起伏調,我想這跟突厥語源是雙音節詞有密切關係,這理論以後再談。至於映和瑛,還有可能的景(發成影)應該是南亞語源*cʔaiŋ,意思是照(請在南亞資料庫輸入英文shine),不過資料庫顯示很多方言都沒有前綴c,雖然Khmer有caeŋ。當然也有可能跟漢語的昌字同源,不過很難判定,只能找更多的例子來證明。這個詞在StarLing也查得到,意思是光或亮*ʔa:ŋ,不過StarLing的南亞資料庫並不好,我們將以南亞資料庫為主。所以這三個字有可能是南亞語源,意思是光或照。音變的過程ʔaiŋ->ʔɛ:ŋ(單元音化,這常常發生),然後跟影字混淆。

討論:這篇文章我給四顆星。首先,它利用切韻本身的音韻系統,及同源詞的音韻關係,來確認音義相近的詞的同源關係。我把這種方法暫且稱為切韻的內部擬測,這是一個嶄新的方法,用來避過常用的諧聲關係,直接做同源詞研究(例如,景,影,鏡,映等四字就有三個不同的諧聲字根-京,竟,央)。它可以找到利用諧聲字根所找不到的同源詞,也可以避免利用諧聲字根可能造成的誤認(例如鏡和竟就沒有什麼同源關係)。這種方法背後的理由是,漢語自古有很多方言,相同的發音在不同的方言會用不同的諧聲字根,相同的諧聲字根在不同的方言會有不同的發音;換句話說,發音和諧聲字根沒有絕對關係,只有相對關係。這種方法我們以後會一再使用。再來,這篇文章也提醒了我們,一個字可能有不同的來源(例如景有大和影至少兩種不同的來源,這是因為漢字常假借或者是不同方言的關係)。我們在做研究的時候,必須把不同源的意義區別開來,避免得到錯誤的結論。本篇文章所提出的同源詞,音義都對應的很好,所以四顆星還是有道理的。